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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4章 還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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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4章還鄉

三月的長安,有著人間最美的勝景。天是澄澈的水藍,雲像白紗一般輕,明媚春光下,棋盤似的坊市花紅柳綠,熙熙攘攘。酒樓裏,二八佳人紅巾翠袖,春闈的舉子白袍如雪,樓道窄窄斜斜,彼此錯身而過的一瞬,眼裏眉間傳遞的風情,比窗外的春光更旖旎。

自進入韋家酒樓,太和的目光就不曾落在桌上,她近乎貪婪地看著街市、看著酒樓、看著形形色色的人,讓晁靈雲忍不住催促:“娘子,這是剛做好的橫江鰣魚,你快趁熱嘗嘗啊。”

太和回過神,赧然笑道:“讓你們見笑了,這是我第一次逛長安的街市,難免沈溺其中,忘乎所以。”

“娘子這樣不算什麽,我第一次逛的時候,眼珠子都看花了,不過嘴也沒歇著。”晁靈雲笑著自嘲,見太和夾了一筷子魚放入口中,忙問,“這魚味道如何?”

“的確是人間至味,不枉你在塞外時時惦記,念叨得我耳朵都長繭了。”太和笑道。

“噗——”寶珞聽得差點噴飯,“靈雲是最愛吃魚的,也虧她願意往沒水的地方跑。”

“其實塞外也是有魚的,而且寒水裏的魚鱗細肉緊,有的味道不比鰣魚差。但是在長安酒樓裏吃魚啊,滋味就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,四周熱熱鬧鬧的,看著也高興!”晁靈雲發自內心地感慨。

寶珞笑著替她斟了一盞魚兒酒,又問公主:“娘子覺得這裏如何?”

“這裏自然是處處都好。看著那麽多快活的人,覺得自己都變年輕了,比起金殿廣廈,這才是真正的人間啊。”太和長嘆了一口氣,含淚道,“靈雲,我要謝謝你們,讓我能夠在有生之年回到長安。”

“娘子又說見外的話。”晁靈雲舉起酒盞,豪爽道,“來,吃魚、喝酒!”

太和滿飲了一盞,放下酒盞後,忍不住輕聲問:“你有十三弟的消息嗎?”

晁靈雲滿臉的笑意頓時一僵,搖搖頭,覺得嘴裏鮮美的鰣魚都沒了滋味:“十三郎是雲游的僧人,不便騎馬趕路,腳程自然比不得我們,恐怕他如今還沒到長安呢。”

“唉,振武城到長安遙遙數千裏,可憐他養尊處優的一個人,如今連匹馬都騎不上。”太和心疼不已。

寶珞見她二人愁眉不展,想到光王那麽慘都是拜自己男人所賜,只能尷尬地苦笑:“吉人自有天相,你們不必太擔心。等他到了長安,一定會聯系靈雲的。”

晁靈雲看得出寶珞不自在,也不想掃了她的興,連忙將話題繞回美酒佳肴上,繼續大啖美食,享盡春光。

三人酒足飯飽後走出酒樓,正準備再去公主府坐坐,冷不防在街頭碰見了熟人。

也不怪晁靈雲她們眼尖,畢竟在一群穿著輕薄春衫的行人裏,來自黠戛斯的高頭駿馬還有白色衣袍,實在是太顯眼了。

因為驚訝,晁靈雲不假思索,直接用黠戛斯語喚了一聲:“註吾合素!”

註吾合素正牽著馬閑逛,冷不丁被人喚了一聲,不由怔怔回頭,便在長安繁華的紫陌紅塵裏,看見了被自己藏在心底的人。

街上行人如織,恰好被幾樹如雪的梨花遮住,唯有佳人立於眼前,雲鬢花顏,纖腰一握,輕軟的碧色絲裙被春風吹拂著,像一片輕盈的青鳥羽毛。

他幾乎不敢開口相認,好半天才回了一聲:“晁靈雲?”

“是我。”晁靈雲快步走到註吾合素面前,開心地打量他,“你怎麽會到長安來?”

“可汗派我做使者,來長安朝見天子。”註吾合素笑著解釋,看著晁靈雲一步步走到近前,仿佛天人踏雲下凡,近到看清楚她發髻間的熠熠明珠和裙子上的繡花,才恍然輕語,“原來你在長安是這副模樣……”

晁靈雲被他直楞楞的眼神和傻乎乎的感慨逗笑,故意問:“我是什麽模樣?”

“很好看,像天女下凡一樣好看。”註吾合素直率地讚美她,說完又悵然若失,“你這麽好看的樣子,可惜可汗他無緣看到……”

晁靈雲聽他提起可汗頭就有點大,幸虧此地是長安,她不用擔心可汗會出現。

這時註吾合素終於從暈陶陶的驚艷中醒過神,註意到幾步開外的太和公主,正要躬身行禮,卻被晁靈雲提醒了一聲:“我們是微服出宅游春的。”

“原來如此,我明白了。”他點點頭,覺得自己簡直幸運得出奇,“長安那麽大,沒想到我還有見你一面的緣分,這一趟出使大唐,真是值了。”

“你這句話若是被可汗聽見,又要官降三級了。”晁靈雲笑話了他一句,言歸正傳道,“我該走了,祝你一切順利,不虛此行。”

註吾合素點點頭,目送晁靈雲回到太和公主身邊,騎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五花馬,策馬款款而去。

自己當初是有多走眼,才會把她看成女奴?註吾合素苦笑著搖搖頭,只覺得原本繁華的街道好似被她帶走了春色,變得黯淡無光。

。。。。。。

身為後宮嬪妃,寶珞難得出宮一趟,自然要去教坊見見師父。因此晁靈雲和寶珞只在公主府小坐了片刻,便一同辭別太和,去教坊找元真。

因為教出了兩個出息的徒弟,元真雖隱退卻不曾離開教坊,這兩年倒把宅子修得越發光鮮,成日裏徒子徒孫往來不絕,熱鬧得很。

她見到晁靈雲和寶珞,自然是心花怒放,嘴上卻不饒人:“稀客啊!瞧你們一個為男人深鎖樊籠,一個為男人跋涉千裏,命都快不要了,還能想到來看看我,真是難能可貴。”

元真一張刀子嘴正霍霍地磨著,冷不防瞧見一個蹣跚學步的小男孩捧著一碟櫻桃,險險跨過門檻,立刻臉色大變,沖上去扶穩了自己的寶貝疙瘩:“真是不能指望男人帶孩子!這麽沈的瓷盤就讓寶寶捧著走,萬一跌在地上,把我們寶寶摔破相了可怎麽辦!”

晁靈雲與寶珞相視一笑,促狹道:“我們兩個都是沒出息的,自然是不如師父,有了男人也不忘初心。”

元真被噎得無話可說。一把年紀老蚌生珠,還能說什麽?只能躺平了任憑徒弟取笑唄。

“哼,竟敢笑話師父,逆徒!”元真紅著臉抱起兒子,將櫻桃往桌子上一擱,“喏,櫻桃總能堵上你們的嘴了吧?”

晁靈雲嘻嘻一笑,立刻抓過一把櫻桃塞進嘴裏,幸福地嘟囔:“我在塞外的時候,年年春天都想死這一口了。”

“別說話了,當心噎著。”寶珞笑著提醒,也拈了一枚櫻桃丟進嘴裏,丹唇微微一動,便吐出一粒圓圓的核,“師父,其實自你脫籍之後,弟子一直記掛著一件事,趁著今日難得出宮,想趕緊跟你說說。”

元真聞言一楞,點頭應道:“好,你說。”

原來當初元真珠胎暗結,礙於良賤有別,本打算生下孩子獨自撫養。全靠做了才人的寶珞幫她脫離樂籍,各方打點,才得以順利與杜公子完婚。因此這兩年她們雖是師徒相稱,卻早已調換了角色,全由寶珞悉心安排元真的生活。

就聽寶珞道:“師父雖說住慣了教坊,可此地終究嘈雜,不適合杜公子讀書,不如我給師父另置一處安靜的宅子,也好讓杜公子安心備考?”

“他啊,我已經不指望他能中進士了,就在家替我帶帶孩子吧。”元真嘴上不饒人,卻認真思索了片刻,才道,“我這老胳膊老腿的,忝居此地,也確實難為情。但我們得先說好,搬家可以,置宅子的錢得由我來出,決不能讓你破費,惹人閑話。”

寶珞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沒法大張旗鼓地置豪宅了,不滿地嘀咕:“做徒弟的想孝敬一下師父,都不可以嗎?”

“得了吧,你一向大手大腳的,能拿什麽孝敬我?還不是花聖上的錢?”元真嗤笑了一聲,正色道,“師父我賣藝這麽多年,手頭寬裕得很,你就放心吧。你在宮中專享椒房之寵,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,更應小心謹慎,萬不可授人以柄。”

元真說得苦口婆心,可惜寶珞被李瀍保護得太好,滿不在乎道:“其實後宮裏也沒那麽多是非,師父你多慮了。”

元真氣得打了一下她摸櫻桃的手:“前朝的教訓,才過去幾年?你就覺得後宮不吃人了?想想宋尚宮、鄭中丞、雲容娘子、薛翠翹她們,伴君如伴虎,再小心也不為過。”

晁靈雲聽到此處,忍不住插口問:“雲容娘子她怎麽了?”

“你這兩年不在長安,還不知道。”元真嘆了口氣,“當初薛翠翹犯事被廢了雙腿,在獄中耽誤了醫治,出來沒幾天就死了。雲容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,替她收了屍,教坊裏自然就沒法待了。後來她嫁了一個商人,離開長安後音信全無,我以為她過上了安穩日子,前陣子卻聽說有官員在揚州遇到她,已經入觀做了女道士,靠與文人墨客酬唱度日,日子過得很是拮據。我與她算是鬥了一輩子,看著她難得仗義了一次,卻落得個如此淒涼的晚景,心裏也很不是滋味。”

晁靈雲聽著元真唉聲嘆氣,連忙對寶珞使了個眼色,寶珞只好硬著頭皮勸解:“好好的一場團聚,怎麽說著說著倒傷心起來?師父別生弟子的氣,好不好?你的話弟子一定謹記在心,至於置宅子這件事上,這次我都聽你的。”

元真面色稍緩,無奈又愛憐地看著她:“置宅子不過是件小事,我是希望你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。你如今獨得天子寵愛,暗中將你視作眼中釘的人,一定不會少。你不能仗著聖上寵你,就枉顧潛在的危險。”

“知道了師父,我會小心的。”寶珞連聲答應。

客堂裏的氣氛剛剛緩和,便見杜公子提著一只食盒,笑吟吟地過來湊趣:“諸位娘子口福不淺,絳真娘子給你們送櫻桃畢羅來了。”

晁靈雲一聽到絳真的名字,一顆心立刻跳得飛快,不待開口,便聽見元真問自家夫君:“就只有畢羅?絳真她人呢?”

“絳真有事去見教坊使,說先趁熱把畢羅送來,她一會兒再過來問好。”

“原來如此,”元真點點頭,對晁靈雲道,“你這阿姊,如今可是教坊使跟前的紅人。”

晁靈雲不置可否地笑笑,心情頗為覆雜,而另一邊寶珞已經歡天喜地的掀開食盒,對著熱氣騰騰的畢羅垂涎三尺。

元真看著寶珞的饞貓樣,好氣又好笑:“宮裏那麽多好東西,還餵不飽你肚子裏的饞蟲嗎?”

“這櫻桃畢羅的滋味,宮裏的山珍海味哪比得上?”

寶珞拿起一只櫻桃畢羅,正準備大快朵頤,奈何宮中敕使竟在這時找上了門:“聖上有旨,請娘子速速回宮。”

寶珞大為掃興,只得辭別了元真和晁靈雲,叼著一只畢羅騎馬回宮。

寶珞走後,晁靈雲也沒了興致,與元真說了會兒塞外見聞,便向她告辭,準備回光王宅。

元真隨口問:“絳真一會兒就要來了,你不等等她?”

“算了,孩子們還在家中等我呢。阿姊在教坊使那裏也許是有要事,不知道要等多久呢。”晁靈雲推托了一句,告辭離開。

出了宅門,晁靈雲正要上馬,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欣喜的呼喚:“靈雲。”

晁靈雲心中一驚,緩緩轉頭,便看見絳真笑吟吟地向自己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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